孟初曦的怒斥惊动了还在熟睡的看护少女。
好在她的睡眠质量很高，未被彻底惊醒，仅翻了个身，梦呓着“天师大人”这四个字。
宁迁不想打搅进入梦乡的人，就未作吭声地打开房门，走向屋外。
意思明确，是想把谈话的地方，换到院落。
这般作态让孟初曦瞠目结舌，心里也有些不是滋味。
短短相处了一两天，他居然就有闲心为这名女弟子做到如此细致温柔的程度？
啊，不会是觉得自己快死了，就想在最后的时间里多享受些人伦之乐吧？
死到临头，想的还是龌龊的下三路，真是有够恶心的。
宁迁注意到孟初曦神色里的鄙夷，大概知道她在想着什么，却也懒得和她解释什么。
你说是，那就是，你高兴就好。
“宁迁，今日前来，我不想和你争吵。我好话先说在前头。你将枯叶山庄的未来告诉我，我便保证，往后你这最后一个月能过得安生些，也不必担忧无人为你掘坟立碑，你死后，我会亲自带领枯叶山庄全体弟子，为你送葬。如何？”孟初曦神色不改，冷硬提议。
宁迁摇了摇头，神情中的讽刺意味越发明显。
果然有时候有了对比，便更容易衬托出孰优孰劣。
某位满口“天师大人”的孩子，多少还会想想怎么让天师大人继续活着……
说起来，我们认识也有六年了吧？
想当初已是地仙之姿的你，满目悲怆地向我诉说着你与孟雁兰的牵绊，恳请着我，不管结果如何，都请告知她孟雁兰的下落。
我不忍心见你之悲伤，破例为你卜算推演。谁承想，竟是换来了六年的幽禁。
我自认为戴罪之人，就将这视为惩罚，说服自己，这与你无关。
真正让我无法接受的，
是你背后唆使，让那些迷惘的少女们，坚信她们的未来必将充满希望，认定她们获知未来后，有能力作出改变，最终一步步地将她们推向深渊……
命运坎坷之人的未来是在未知的情况下，才充满希望。
我无法阻止，但这是我需要承担的过错。
我厌恶丝毫不为你的行为，感到自责与羞愧的你，按理说，她们可都是你的徒弟。
宁迁被六年的回忆侵蚀后，心中的烦躁都难以压制，深吸一口气，才勉强以冷硬着嗓音回答。
“孟初曦，我问你，已成定局的未来，知悉与否的区别何在？枯叶山庄落败是既成事实，你觉得你有能力改变这个未来？还是说，你别有他求？”
“意思说，你不愿意帮这个忙？”孟初曦仍是高傲的姿态反问道。
呵呵，还是这样的执迷不悟。
宁迁冷笑着，就一边道出了无须依靠天命推演，就能预测的未来。
“行，那我告诉你。
“几日后的穹顶论道，顾恒再度冲击天命英杰榜失败，你也没赢下紫炎宫宫主，枯叶山庄失去天下名门的名头，三大名门魔道占据其二，天下大势尽归魔道。
“魔道为了巩固地位和势力，对有能力冲击天下名门的势力方，进行惨无人道的打压，枯叶山庄就当数其最。
“接连横祸，枯叶山庄应接不暇，几度面临被废除的危难。藉由某人自我牺牲式的努力，才勉强苟延残喘。枯叶山庄无从回归昔日的荣光，随着时间流逝，逐渐淡出视野。”
“你胡说！”
孟初曦脸色极为难看，嗓子都破了音，尖锐且刺耳。她此番作态和听闻孟雁兰死亡时的反应很相似。
想要知道未来，知道后却又无法接受。她总是这般矛盾。
她不清楚，自己到底想要什么……
“我怎么会败给厉良策那个老废物！不可能，绝对不可能！
“难道我仙道中人眼睁睁地看着盟友被魔道打压，会不施以援手？你就是在欺骗我！
“说什么，我用以自我牺牲式的来换取山庄的苟延残喘？我算是听明白了，你就是在故意恶心我！
“废物天师果然就是废物，让你算天下大势可真是太为难你……”
啪——！
“孟初曦，你够了！”
宁迁终是难耐烦躁之感，怒斥同时以掌心击打身前的石桌，声响如同是打在了孟初曦的脸上。
“你听好了，凭你的修为对上厉宫主那就是必败，所谓的仙道盟友也不会扶持一坨烂泥！
“自我牺牲式的努力，你觉得我是在恶心你？
“那我就说得直接点吧。
“你只能靠着丢失尊严、像是卖身妓女一样，去讨好，去谄媚，魔道中人才能换得枯叶山庄的片刻安宁。
“要我解释为什么你身体居然会有这样的价值吗？
“你是玄女转世，修的是《玄女幻典》，你仅需保持处子之身，修为便可与日俱增。
“九天之玄女，在仙道之人的眼中是完美无瑕的象征。
“魔道中人的理念，是为残缺美，为此他们热衷于摧残看起来完美无瑕的事物，你孟初曦的身体，在他们的眼里，就是极品，是可以不惜代价得到的东西！
“枯叶山庄在你的经营下已经快玩完了。
“可直到现在，你依旧还停留在过去的舒适区，没有搞清楚自己到底想要的是什么！
“你明白吗？蠢货！”
宁迁很讨厌孟初曦，正因为很了解她，才厌烦。
为何直到现在还没法接受孟雁兰的死？
因为孟初曦从始至终都还是那个“被师父娇惯坏了的小孩子”。
孟雁兰的失踪后，她就像是一个找不到父母的孩子，很伤心，很无助，对外界任何人、任何事物，都保持防备，所以她会始终摆出一副高傲且不礼貌的态度。
宁迁恰巧当了回坏人，告诉她，“你的师父已经死了，往后你要独自背负一切。”
但是孟初曦没能成长到能够独立承担起“枯叶山庄”的程度，就下意识选择了逃避，再度躲进过往的舒适区。因此很多事情她处理起来，都相当笨拙。
以至于最终迷失了自己。
孟初曦尽管修为高强，但她在宁迁眼里，与那些迷途少女没两样。
……
孟初曦罕见地没有继续犟嘴，她还要反驳些什么，却发现已经彻底失去了反驳的立场。
传闻天师能够窥视人的内心……
就算你说的都是对的，可是，未来已经没法改变了，你不过是强迫我去接受绝望。
但是……
“你既然不能替我排忧解难、改变未来，那就不要擅自把我从逃避中拽出来啊！”
迷途者将期望寄予玄学，或是为了求个心理安慰，又或是想要消灾解难。
孟初曦想要的，只是支撑她继续逃避的心理安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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